把车驶入沉沉黑夜,开了十几分钟,前后仍无一丝灯光。拧开收音机,搜索不到一个电台。听着雨打车窗的沙沙声,我不禁有些着急。
我这次出门没带地图,是凭借一张宣传彩页背后的示意图开到这里来的,那示意图十分简单,很多城镇,公路都没有标出来。经过七个小时的行程,我现在已经完全不知身在何处,下个城镇在哪里。
根据常识,表盘上的油灯亮了之后还能开20英里,按目前的车速,最多还能开25分钟。我决定往回走,因为依稀记得南边20多公里的地方有住家。
掉转头,开了不远,突然发现路旁有个来时没有注意到的牌子,上面写着左拐三公里有Motel,我大喜,拐了进去。
雨越下越大,我把雨刷拨到最大档,看看表,近十点。路越走越窄,到最后竟变成了泥泞的土路。雨帘在车灯里枯燥地坠落,路旁的草丛象幽灵般时隐时现,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想起了Hollywood经典恐怖片“Psycho” ,那讲的是一个人雨夜投宿在偏僻的Motel,在浴室里被杀的故事。
漫长无比的三公里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绿色Motel的招牌,我在亮着盏孤灯的Office前面停下车,按了半天门铃,才有一个人影从100多米外的平房里冒出来。好家伙!和电影里一模一样!
那人走过来,礼貌但不冷不热地说他是经理,今晚有空房,餐厅早已关门,但可以给我瓶可乐。我在他指定的顶头的房间前面停好车,环顾四周,一排平房前孤伶伶地只有我这一辆车,敢情我是这荒山野岭里的唯一投宿者,又和电影里一模一样!
过了一会儿,那人回来,给我拿了瓶可乐,并额外带了几片面包,火腿和奶酪。我告诉他我明天早上四点钟要出门照日出,是否先把账结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没关系,你先去照,有时间回来吃个早饭。“ 说完,道声晚安,出门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夜里,再看看我的雪弗来形影孤单地在路灯下放着凄惨的白光,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我断定这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马克思那老头给我们描绘的共产主义神话竟然在澳大利亚的穷乡僻壤实现了;另一种是我碰上了Hollywood恐怖电影的生活版,俺将在洗澡时被杀,俺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到车里把三角架拿进屋,插紧门,做好了肉搏战的心里准备。拉窗帘的时候看到一个硕大的蜘蛛爬在上面,拇指甲大的肚子上有个菱形的黄色图案。我把脱下的鞋从窗下拿走,这蜘蛛不是黑寡妇的体形,我没有必要伤害它,在孤独长夜里,任何生灵都是伴侣。
我小心翼翼地吃过那人送来的东西,提心吊胆地洗过澡,赤身裸体地把自己扔到床上,突然觉得心情十分舒畅。大抵人这种动物的快乐和肠胃是分不开的,我真想知道几百万年后当人类进化得没有肠子的时候快乐将来自何处。打开电视,看到的是悉尼残疾人奥运会的入场式。纷扬的彩旗冲淡了雨夜的孤寂,很快地,我在进行曲的节奏里进入了梦乡。
清晨四点,我被手表闹醒,收拾好行装出门。雨已经停了,天还没有放亮,我的雪弗来还在放着惨淡的白光。夜空里充满了神秘的精灵,用清馨的翅膀召唤着我体内的勃勃生机。我深呼吸着醉人的空气,沉静而欢喜,伸手发动了马达,精神抖擞地去迎接第一道共产主义的曙光。
黎明前的天空繁星似织,明月高悬,云雨已不见踪迹。我驶上公路,很快就看到了那十二使徒的巍峨身影,它们其实相距和我昨天“遇险” 的地方不远,只是当时天太黑,我没有看见。我在悬崖边支好三角架,点上支烟,静候着朝阳蓬勃而出的瞬间。
渐渐地,天际由黑转青,自青变黄,终于,黑夜驮着满天的星斗消失在海平线上,第一缕阳光从天边飞来,用她金色的手指划破黎明的薄雾。巧云在微风里翻滚,变幻着多彩的衣裳;波涛在朝阳里澎湃,喷薄出朦胧的气息。那些亘古的巨石就竖在这温柔的一切里,那么雄性,那么无动于衷,那么浑然天成!
我把一卷反转片扫完,天色又变,风云乍起,朝阳只给我展露了五分钟的辉煌,就钻进了乌云,一场风雨在酝酿。我走到栈道的南端,看到了昨晚的那两块奇石,在柔和的光线里,它们看起来相当温和,全无昨晚的凛然恐怖之气。
在栈道上,我遇到了一对也架着三角架的摄影夫妇,我把昨天的经历讲给他们,指给他们看我曾经站过现在淹在水里的沙滩。他们就住在附近,但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从来没有下到悬崖下面去照过这些石头。我们交换了EMAIL地址,当我一个月后回到美国时,看到了这对叫Dean和Jenny的夫妇在我网站留言板上的留言。
九点钟,我回到汽车旅馆,付了账,和那昨天被我怀疑是杀手的男人聊了会儿,他叫Lee,二十年前从德国移民到澳大利亚,他说他非常喜欢这块净土,再不想回德国。第一次,我看到了他的笑容,憨憨的,十分可爱。
Lee告诉我附近不远就有个加油站,我于是和他握手告别。带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轻点油门,驶入了绵绵细雨里。